我素来喜欢小动物，尤其喜欢猫和狗，但可惜我很少以之入画;志翰贤弟，少年才俊，画了许多很棒的新潮人物群像，也画了许多猫猫狗狗——想必这老弟亦是爱猫爱狗之人!

　　看着志翰笔下这些伶俐可爱的小精灵，蛰伏在我记忆深处的关于猫狗的记忆竟然变得清晰起来……

　　年少时家里陆续养了好多只猫和狗，我因之若干次亲眼目睹了猫狗世界的生命轮回。每当它们离我远去，我都会找块绿树成荫的“风水宝地”，将之亲手埋葬，并且在土堆放上一块石头，充作墓碑，尔后默默垂泪，良久，黯然离去。在我的宠物饲养史上，记忆中最惨烈的事情有二：其一是1973年，其时家住渔港海边，狗儿“阿虎”，一匹黑色土狗，它是我的好伙伴。每当到了放学时辰，它早早就在离家老远的路口迎候，远远看到我在拐角出现，便立马摇着尾巴扑了上来，献上一个热烈的拥抱，与“飞擒大咬”无异，然后屁颠屁颠一路小跑跟着我回家。当我和小伙伴们在海边逐浪弄潮，它总是兴高采烈地追随左右，闪展腾挪，高兴的就像个小孩儿。想起来，跟阿虎相处的岁月是我童年时代难得的快乐时光之一。然而——世事最怕这“然而”二字——那天我放学回家，拐角处却不见了阿虎身影，我颇感诧异，于是急急往家赶，还没进家门，赫然已经见到地上的点点血迹，我心知不妙，急问家人，家人一开始支吾不答，被我问急了，母亲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：阿虎护家心切，每当见到陌生人从家门口经过，便嘶吼追逐，吓得人家抱头鼠窜。父母亲怕它咬伤人，影响邻里关系，商量之后便暗地里叫买狗佬上门收购，把狗套走。知我必不同意，于是就“打枪的不要，悄悄地进村”……我闻之如挨当头一棒，当即嚎啕大哭，此后好长时间没搭理父母，脑海里日夜浮现这样一幅画面：阿虎被狗套勒住脖子，它拼命挣扎，嘴角滴着血，绝望地等着我来解救它。然而一切枉然，最终它被塞进布袋里，捆在车后架，随着自行车那罪恶的铃声，消失在小巷尽头，等待它的将是无比悲惨的结局……其二是1978年，家里的母猫“阿花”临盆——如果顺利的话这将是它第三次当妈妈了，本来应该是轻车熟路没啥大碍的，未想生下小猫们后，胎盘迟迟没有出来，我母亲也不知动了那根筋(恕我对亡母不敬)，竟想起用剪刀把系带剪断，这导致了严重的后果——胎盘滞留在母猫体内，而这是致命的。那晚阿花在我家床底下整整哀号了一夜，第二天我见到的竟是它冰冷的躯体……我照例是悲伤，惋惜……我时常以阿花的英雄事迹而自豪——阿花虽是母的，但身手矫健、生猛过人，堪称“猫中英雌”。那时我家宿舍后面分了一大块菜地，我们种了许多蔬果，也种着一垅垅的番薯，时而有麻雀蹦跳着在叶间找虫子吃。有一次我亲眼见到有只鸟儿正在觅食，不幸被阿花发现。机会来了!只见它躬低身躯，沿着垄间低处轻手轻脚匍匐前进，向麻雀逼近，而雀儿竟然毫无察觉。直到距麻雀一两米之遥，阿花猛然加速跃起，雀儿惊觉欲振翅高飞，但为时已晚，刚起飞离地即被阿花扑个正着，结果……当然只剩下一地鸟毛。如今想来，这不幸的麻雀也许是只雀妈妈，它出来辛苦觅食也不过是为了生存，更可能是为巢中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准备晚餐，不想遭此大难一去不返!罢罢罢，自然界自有其生存法则，弱肉强食本是丛林中的寻常事，我等焉能分辨出个中对错是非?!但每看到小生灵遭罪，我却是油然而生怜悯之心——

　　记得有一次回家乡过年——那是除夕晚上的八、九点钟，远处已经传来零星的爆竹声，寒风夹着细雨，冷气渗入骨髓。其时我正探望完亲戚走路回家，快到小区门口时经过一个垃圾堆，只见夜雾中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垃圾堆向我滚过来，仔细一看，分明是只小狗!而且分明是想靠近我的。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，它已经一瘸一瘸跑到我的跟前，我蹲下来端详它——哦，是只脏兮兮的白色长毛狗，因为太脏，所以差不多变成黑色的了。它身上散发出难闻的味道，向我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，被眼屎糊的快睁不开的双眼好像在向我乞求着什么——我明白了，这是一只被遗弃的宠物狗，它正处于饿病交加的境地!这么一个人类合家团圆的时刻，这样一个寒冷的雨夜，一个小生灵是如此的无助……我心头突然有一种酸楚得想哭的感觉……急忙回到家里拿了几大块肉跑下楼去，只见那狗儿还在那里——敢情它晓得我不会抛下它不理，所以守在原地等我哩!我把肉放在地上，它马上吭哧吭哧大嚼起来，看样子真是饿极了。这时一个好心人也站在旁边唏嘘不已，说小狗真可怜，还说想收养这小生命，我知道他是隔壁楼的门卫，一个慈祥的老者，于是看着小狗吃完，我就放心地离开了……事隔好多年，时至今日，小狗那双乞求的眼睛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，挥之不去。

　　猫和狗是跟我们人类最为亲近的两种动物，也是作为宠物饲养的首选，究其原因，我发觉：在所有家养动物中，只有猫狗具有跟我们视线对接的行为，而这个看似不重要的细节其实是非常关键的——因为双眸的对视，产生了情感的交流，而有交流就有了亲切感，至少双方多少知道彼此在想什么。它们是何时跟人建立这种亲密关系(或者说建立这种豢养关系的)已不可考。正因为关系的过于亲近，所以彼此时常发生的伤害有时反而会更大。而由于千百年来养成的对人类的依赖，它们过于相信人们的友好，放松了必要的警惕之心，因此很容易成为人类杀戮以及发泄糟糕情绪的对象。

　　我现在住的小区，有些房子屋主尚未入住，于是就有许多流浪猫住进这些空屋，它们以在垃圾桶里寻找住户的残羹剩饭为生。我可怜这些无家可归的小东西，有时听到外面有猫儿饿得哀号，就拿些鱼、肉出去喂它们，一来二去，有些跟我较熟的猫一到吃饭时辰，竟然跑进我家小院坐等，为此我没少被内人抱怨。不出一年，流浪猫家族已然“猫丁兴旺”，不下几十只之多。随之而来的，就是环境卫生的问题。于是有业主向物业发牢骚，痛陈小区流浪猫的种种劣迹，而物业也想了许多办法，但最终都未能治本，于是，一场血腥浩劫终于来临——某一天我们一家出远门归来，突然发觉小区里清静了许多，也不见了猫的踪迹，一问邻居才知道：物业公司不堪住户的投诉，无技可施之下，痛下杀手，投药把所有的流浪猫统统毒死了!又是一桩孽债!谁之错?人之错?猫之错?都错都没错。我默默地说：猫儿们，你们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，因为这里没你们生存的位置!

　　这些画里的猫猫狗狗，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，不论族类，不论品种高贵与低贱，都显得单纯而可爱，我不知道这一双双可爱的眼睛是怎样看待这个世界的——据说在狗的眼睛里，世界只有黑白，没有色彩，它们看到的只能是一个灰色的世界。也许，这已经预示了它们的宿命……

　　往事唏嘘，生命中与我有关的猫猫狗狗已经成为过客，我们有一天也必将成为过客，从这点来说，众生平等;然而，过客之间曾经的友爱和牵挂，难道不算是给这个冷酷的世界一丝令人留恋的理由吗?

　　志翰老弟要出第一本作品集，命我作小文助兴。不想一见诸多猫猫狗狗，一时兴起大发感慨，写成以上不成文字的文字，算不得画评，姑且交差，聊壮行色!

　　2010年9月8日于白云山麓扶琴书屋